行乞3年,遭遇身心伤害的任芳芳,等来了好心人。
2月20日,她随父亲第一次乘坐飞机,飞往上海。在那里,如不出意外,她将接受一家爱心医院的免费医疗整容和心理辅导。
那个租来孩子乞讨,造成5个孩子或伤或死或失踪的被称为孩子父亲的老板翟雪峰,自2月18日被当地公安带走调查,再也没有回来。
翟娃旦死了。
在老板监视下,这个6岁乞儿,连续耍了4个小时“杂技”,仍旧没有完成一天的乞讨任务:300元钱。
娃蛋死亡3年后,2011年2月8日,同样以杂技为名在海南三亚乞讨的8个乞儿,在一次打拐风潮中被幸运救回。
这8个孩子都来自河南省周口市太康县,其中4人来自太康县下辖的河南杂技之乡张集乡孟堂村。
随着孩子的回家,乞讨孩子、打手、老板,一个庞大的假借杂技之名存在的行乞帮被揭露。
张集乡一条租童乞讨产业链也被揭开。链条分工明晰,出租、收购、运送、行乞多个环节紧密相连,在当地,乞儿转卖已然成了一个产业。
变味的杂技:学艺孩子变成行乞道具
4个来自孟堂村的孩子,“杂技”都是从6公里外的“杂技村”温良村那学来的。
温良村位于太康县张集乡东北,全村2000多口人。10多年前,这座村庄就被河南省杂技艺术家协会命名为“杂技村”。
68岁的王光明是村里三个最早练习杂技的人之一。
他目睹了杂技在村中从风靡一时到衰败的全过程。他说,练杂技太苦,生活水平提高后,村民就不再耍了。自2009年,村里最后一所培养杂技的学校关门后,已很难看到玩耍杂技的人了。
老人说,杂技被周边村庄一些不怀好意的村民利用,把“经”都念歪了。复制几个杂技动作,孩子就变成了赚钱的“道具”。
孟堂村前任村支书翟祥明说,孟堂村有500多口人,其中从事或曾从事过以杂技之名组织乞讨的老板,就有11人。
“前几年很红火,现在少了一大半。”翟祥明说,当地靠农业只能糊口,又有玩杂技的传统,所以在十几年前,就有人以招收“杂技演员”的名义,收揽幼童外出乞讨。
海南解救的8个儿童,就是这样一支队伍。他们的组织者就是孟堂村村民徐辉和翟文志及他们的妻子。
产业链最低端:幼童成赚钱工具
2月17日,刘甜甜因冒名“翟唱唱”被太康县张集乡派出所调查。
父亲刘学东(音)拿着女儿照片、户口簿等证明,被民警教育后才领走女儿。和女儿2年没见面,他觉得孩子黑了,瘦了,更怕见陌生人了。
“甜甜是为了这个家出去卖艺的。”刘学东指着全家唯一的财产——两间窝棚说。
刘甜甜的母亲是一个精神病患者,10多年前从四川流浪到淮阳县刘振屯乡张庄村,被刘学东的父亲收留,后来就嫁给了刘学东,生下3个孩子。
靠两亩薄田无法养活一家5口,刘学东经村里熟人介绍,认识了外出乞讨组织的老板翟文志。刘甜甜就被送了出去,变成了翟的女儿“翟唱唱”。
同样的,曹双全也成了老板徐辉的儿子徐乙超。
当假冒的徐乙超在外跟着“父亲”乞讨时,真正的徐乙超却在王庄寨小学的教室里读书认字。
曹双全57岁的父亲曹可平,在年过半百时,才和小自己20岁的精神病妻子王两才有了他。
和老板徐辉喝了几次酒后,他也因为家里太穷养不起孩子,把儿子曹双全送走。“徐辉说让孩子认他当干爹,跟着他玩杂技,每个月还能挣钱,说会对孩子好。”曹可平说,他此后每个月都能收到徐辉寄来的900元钱。
张集乡党委书记刘志忠说,外出乞讨儿童的家庭都比较贫困。
签订“卖身”合同:父母是第一个卖主
2月17日,太康县警方公布调查结果,排除了8个孩子被胁迫、拐卖乞讨的可能。最后认定,这些孩子是被父母自愿以口头或书面协议卖给老板的。
知情者介绍,将孩子送进“杂技团”后,父母每个月可以获取数百至一千多元的“工资”,这在张集乡很常见。
张集乡王庄寨村村民王海英女儿朱秋月,就是其中一例。太康县法院的一份判决书中说,2005年春,朱秋月的奶奶将7岁的她以每月500元的价格租给“杂技团”。这一年3月20日,朱秋月在河南省叶县乞讨时丢失。还有一例,就是从海南被救回的徐乙凤(真名冯梦晨)。记者在她父亲的手中看到了一份租借孩子的协议。
冯父说为养活一家人,才通过亲戚介绍,把时年只有4岁的冯梦晨,租借给徐辉,带出去乞讨。协议说:冯梦晨通过演杂技跟随徐辉“走场”,徐辉则要按月支付1000元工资,租借期为一年。
在冯父提供的三份协议上,记者看到冯梦晨的租借费从1000元涨到了1300元。
母亲说,她(冯梦晨)每个月给家里带来的收入是全家人的经济来源。记者调查发现,被组织乞讨的孩子中,任芳芳、宋豪、李秀秀的父母也都和老板签过书面协议。
产业链中间环节:“杂技老师”向老板推销孩童
这些孩子在外出时,都经过了简单的杂技培训,培训都是由民间杂技老师完成的。
记者调查发现,这些所谓的民间杂技老师,实际上扮演了这个利益链的中介角色。
李秀秀,马厂镇高店村人,也是一个杂技乞讨儿童。
母亲张慧芹说,她是被同村一个名叫谷中学的杂技老师带去学杂技的。村民证实,谷中学没读过书,从小会“几把杂技”,就在自家开办“培训学校”,最多时有20多个孩子一起学习。
李秀秀是谷中学推荐给老板翟雪峰的。2月18日,记者通过电话联系上了谷中学,他自称出门在外,警惕地挂断电话。邻居证实,他已经带着几个孩子出门挣钱(杂耍乞讨)去了。
朱秋月也是跟随村民高法领学杂技的,高法领是另外一所培训学校的老师。
孩子学杂技,家人不用支付任何培训费。为什么有这样的好事?
朱秋月的母亲王海英说,经过几个月培训后,老师会把孩子推荐给老板,老板感觉孩子不错后,就会根据孩子的聪明伶俐程度,支付给老师900元到1000元,也就是孩子一个月的工资。高法领就是老板翟雪峰和朱秋月奶奶之间的中间人。
孟堂村前村支书翟祥明说,在附近的村子里,这样通过培训孩子挣钱的老师有很多。朱秋月跟随老板翟雪峰玩杂技时走失后,高法领也被起诉了。
杂技老板四处“收购”孩子:转让费达千元
翟雪峰,杂技团老板,孟堂村人。2月17日,因涉嫌多个孩子受伤、失踪和死亡等事件,被派出所带走调查。
王海英说,这些孩子中除一部分是从杂技老师手中介绍去的,还有一部分是老板通过朋友或亲戚找来的。
他们盯准的是那些孩子多,生活又困难的家庭。老板会通过熟人或亲戚去游说,通过学杂技等技艺,骗取家人信任,然后将孩子带走。
孩子出去能挣钱,还能学本事,一些困难家庭明知道是乞讨,可还是默认了。
2月16日,记者和翟雪峰进行了2个小时面对面对话。他说他最多时带过9个孩子,这些孩子都是从周边村庄里找来的。
为了说通一些孩子家长,有一次,他曾搬动过3个亲戚来说合,最后才将孩子带走。
他还说,有些孩子是从其他“杂技团”租借来的,又叫相互转让。转让也需要交给对方一笔“转让费”。具体数额在500元到1000元不等。
受伤的还是孩子:或伤或死或失踪
任芳芳的父亲任尚田说,2007年刚过完春节,孟堂村的杂技团老板翟雪峰将芳芳带走“玩杂技”。临走前,翟塞给任尚田5000元。
2010年元月,任芳芳被送回老家。第二天,任尚田发现,芳芳的头发少了两大块,全身都是伤痕,耳朵、鼻子和舌头都残了。
任芳芳说,她被迫到街头乞讨,常常遭到杂技团老板等人毒打,“他们用皮带打我,用洋钉扎我的手,把我往地上摔,用剪刀剪断我的耳朵、鼻子和舌头,还让我吃屎……”。
翟娃旦,真名叫冯国利,是商丘市柘城县人,死亡时6岁。
2009年12月25日晚上6时左右,翟娃旦来到广西桂平人民医院对面的广场上乞讨,突然浑身发抖、嘴唇发紫。老板翟满响抱着娃蛋坐在台阶上歇息,只见他口中已开始泛白沫。翌日凌晨一点,娃旦被医生宣布死亡,最后的鉴定结果是被殴打致死。
张集乡宋庄,8岁的宋豪也曾被翟雪峰带走3年。2010年8月,因宋豪父母苦苦哀求,宋豪才被送回。这个小男孩被打掉了四颗牙,手指也被打断。如今,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,见到生人就哭着躲起来。
宋豪母亲冯亚丽说,宋豪在三亚乞讨期间被老板强迫喝啤酒,还被塞进冰箱差点冻死。
事件背后:
缺位的监管
王海英的女儿朱秋月失踪后,她与家人苦寻无果。婆婆因当初在合同上签字,一直心存愧疚。3年后,她用一条白布系在柜子上,以跪地上吊的方式结束了生命。此后,公公精神异常。
王海英曾去找翟雪峰理论,对方只赔了1.3万元。
朱秋月失踪4年后,被法院宣布死亡。王海英与丈夫提起诉讼,去年11月法院一审宣判,翟雪峰赔偿10万余元。但“赔偿一分钱没拿到,还因为打官司欠了一屁股债”。
王海英说事发后她多次到派出所报案,但都没有下文。任芳芳受伤后,她父亲也到派出所报案;李秀秀失踪1年里,家人多次到派出所报案,也都没有下文。
张集乡派出所一位负责人称,他们也接到过类似孩子失踪的报警,但都因不是事发地,他们只能协助调查,事发后,根据多个受害人的指证,造成5名孩子或伤或死或失踪的老板翟雪峰被带走调查。
张集乡这种以杂耍名义强迫儿童乞讨的现象,当地镇政府并非不知情,但正是行政与执法部门的缺位让这一现象愈演愈烈。
这种情况下,家长求诉无门,而派出所也将刑事案件当做民事纠纷来处理,双方往往都私下调解了。
张集乡党委书记刘志忠说,“杂技”演变成一种变相的乞讨,政府在监管上也有不到位的地方,但这需要更多措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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